他的耳边响着机器的滴滴声,嘈杂的人声,呼啸的车声,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——
他的眼前是小小的大门写着“临淄制药厂”,来来回回工作的人们。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,在人群中奔走。“他”有青春稚嫩的脸庞,身着蓝色工作服,陌生而又熟悉。这是多久以前的自己?是刚入厂不久的自己,做着不太熟练的动作,努力跟着旁边的老师干活。
“于师傅,于师傅!”他听到有人喊自己,回过头,带着眼镜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,视线却越过他看向后方的自己,“您来帮帮忙。”走过去的背影已然成熟了许多,却依旧沉默寡言。
“滴滴,滴滴——”,是什么在响?
他抬起头,看见高楼拔地而起,看见更多的厂房立起来,看见高高竖起的烟囱,听见一台台机器的嗡鸣声。这个时候是搬南厂的时候。
哪里来的滴滴声?
哦,原来是他床头上的闹铃响了。他看见自己骑着自行车走上了漆黑的大街。
“爸?”
他看见稚嫩的女儿端着小板凳坐在姥姥家的门口,等他接她回家。女儿笑得好甜,说着不流利的话“爸爸,板板,车车”。
他看见“他”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,妻子抱着孩子,飞快往家赶。
“老于!”
他看见老家在盖房子,从屋檐上掉下来的自己。
他看见女儿上了初中,上了大学。
他看见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披风带雨骑着摩托车上班的自己。这一坚持,就是一辈子的自己。
他看见“他”渐渐花白了头发,褶皱了皮肤。
他看见他买上新房子,装修新家具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他看见高楼平地起,他看见厂子变了新样子,更大,更先进了。
“老于!”
是谁这么叫他?他回过头,看见共事多年的同事从年轻变年老,唯一没变的就是剩下的回忆。
“老于!”
他看见在女儿婚礼上同事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女儿的手却从他手上抽离,转身牵着别人的手渐行渐远。
“老于!”
他看见自己退休后在家里忙忙碌碌的模样,有同事来串门。
“老于!”“老于!”“爸爸!”“滴滴”“滴滴”
无数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,他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,看到了红着眼眶的妻子和女儿,看到了担忧的同事们的脸庞,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在忙忙碌碌。
“我……”声音喑哑的他,一开口就说不下去了。
“你突然晕倒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他这才注意到洁白的天花板,洁白的病床。
“现在是什么...”他的意识突然回笼,想起自己在看以前的老照片的时候没了意识。老照片上的自己正是刚建公司的时候,而现在建厂已有四十五周年了。
“我没事,就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罢了。”
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梦到了他在厂里的一辈子。
放不下的牵挂,放不下的经历,放不下的回忆,回忆里都是厂新的旧的样子。